关于《芥子园画传》的再认识
关于《芥子园画传》的再认识
︱王明明︱
晚明时代,中国的商品经济和市民文化进入空前繁荣的阶段,不断进步的印刷刻版工艺,使得图像开始出现在书籍当中,广为流传。其中包含供文人士大夫欣赏、传授绘画技法,为绘画爱好者提供临摹范本的各类画谱。经过文人艺术家主动参与、文人士大夫积极编撰、技术精湛的刻工制作后,精心刊印的画谱成为传播中国传统艺术、丰富士大夫和市民文化生活的重要媒介。《芥子园画传》正是中国古代木刻画谱中的佼佼者。清康熙十八年(公元1679年),由文人出版家李渔的女婿沈心友牵头,邀请画家王概等,在沈心友家藏李流芳的课徒山水画稿的基础上,增编修订而成《芥子园画传》。
《芥子园画传》一经流传,便成为中国画学习者的入门首选,对于中国画艺术的传承,可谓厥功至伟。《芥子园画传》丰富了传统中国绘画的教学方式,在师徒相传的基础上,使得自习、临摹成为另一种学习路径。清代开始,一部分贫寒子弟也能够通过《芥子园画传》接触、学习中国画。
进入近现代,《芥子园画传》作为中国画启蒙的重要读本,滋养了一批重要的中国艺术家,潘天寿、齐白石、丰子恺、陆俨少等均曾临习《芥子园画传》。同时,《芥子园画传》也成为海派绘画持续繁荣的坚实基础。在中国传统绘画的传承体系中,《芥子园画传》的重要性和现实意义不容小觑。十四岁的潘天寿在县城买到《芥子园画传》和颜真卿、柳公权法帖,他在临习过程中体会到了《芥子园画传》的精髓。中国画与西画的学习方法有所不同,临摹是中国画学习的必经之路,《芥子园画传》恰好是最优秀的临本,恰如临帖摹碑才能入门并逐渐体会中国书法的精妙一般。同时,《芥子园画传》每一种类的开篇都述及该类别的画史源流,由于文人士大夫参与编撰出版,可以看到《芥子园画传》中有文人寄兴,亦有格调逸气。《芥子园画传》注重中国传统绘画中规律性问题的总结与归纳,掌握中国画临习与创作规律成为一切先决基础,树法、皴法,以及山石、梅兰竹菊、建筑、人物的画法,在《芥子园画传》中均能找到规律性章法。如此,对于《芥子园画传》的理解,深刻地根植在潘天寿的学习路径和教学方法中,他认识到中国画的教学应当遵循先临习再写生的规律,这便与西方对景写生的入门教学方式恰好相反。
《芥子园画传》作为中国传统绘画的教学范本,将中国画传统中的各种图像的“程式”与“规律”总结出来,是中国画历史长河中的经验总结,成为具有所谓“符号化”趋势的临本,但是临习之后,注入笔墨情趣、人文修养、个人追求的画作,当不同凡响,齐白石便是其中的绝佳例证。齐白石在《白石老人自述》中曾提到,做雕花木匠时,无意间在一个主顾家中见到了一部乾隆年间翻刻的《芥子园画传》,如获至宝,借来后用半年时间勾影,并不断临摹。我们不难发现,在齐白石早年的绘画作品中,《芥子园画传》的身影闪烁其间,却很难找到完全对应的图景,尤其是在齐白石著名的《借山图》中,我们可以发现《芥子园画传》的余音,但是这些山水景致是齐白石以他的生活体验和笔墨趣味传达出的,并非刻板套用《芥子园画传》中的图景。这便是《芥子园画传》最为成功的应用案例。此外,余绍宋、陆俨少、刘海粟、傅抱石、王世襄等均对《芥子园画传》赞誉有加。
中国进入近现代以来,社会环境发生了很大变化,国人对中国画的传播和中国画教学的认识也开始发生转变。五四运动之后,各种新鲜血液注入文化艺术界,一些具有革命意识的文化先驱开始反思中国文化中的传统因素,《芥子园画传》在中国传统绘画教学中的价值和意义便受到了质疑。强调“师法造化”的徐悲鸿曾对《芥子园画传》表示出极大不满,认为其害人不浅。《芥子园画传》在黄宾虹的眼中也是中国画发展的一块绊脚石,存在着墨守成规、故步自封的弊端。
当下,以中国画的发展态势,我们必须要重新认识《芥子园画传》的价值和意义,以及其在中国传统绘画教学中的作用。首先,中国画的学习过程必须要借鉴《芥子园画传》,挖掘其价值,学习和临摹的过程中,对《芥子园画传》中规律性的总结和提炼是必不可少的,书中删繁就简的总结归纳清晰明了,可以作为初学者进入中国画的门径。其次,对已经相对成熟的画家而言,不断翻看、学习《芥子园画传》中的经典,对于强化造型能力、提升笔墨情趣、弥补创作不足具有重要作用。现当代山水、花鸟画创作中,存在笔墨结构欠严谨、样式单一、画面效果缺乏丰富性等问题,这都与画家对中国画画法及程式缺乏深入研究有很大关系,在《芥子园画传》中应当能够找到弥补的空间和可能性。
中国画需要底蕴,更需要基础,传统中国画的基础离不开《芥子园画传》,重新发掘和认识《芥子园画传》的意义和价值在当下则更显必要。
(本文为《大匠之门》第33辑卷首语)
(南宋)梁楷 李白吟行图
纵81.1厘米 横30.5厘米 东京国立博物馆
来源:北京画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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